第十九章 19世纪之前的法国散文
对于知晓如何恰当选择的人来说,书本包含着许多令人愉快的品质。
——蒙田
16世纪的法国散文由两位文学史上最具创意、最讨人喜欢的思想者统领:拉伯雷和蒙田。拉伯雷生活在前半个世纪,蒙田则生活在后半个世纪。这两位的脾气相差颇大,拉伯雷幽默快乐、精神饱满,蒙田满面忧郁、时常沉思。而且,没有证据显示蒙田了解另一位伟大前辈的作品。蒙田是一位充满书呆子气的古典学者,对纯法国的事物有点儿轻蔑。就像某人发明某物一样,他们两人一起创造了法国散文,并且对英国散文作家和讽刺作家产生了巨大影响。他们俩建立的传统流传至今,直接影响了阿纳托尔·法朗士这样的现代作家。
在文学界,有两种罕见的人才:会写诗的诗人,会搞笑的幽默作家。拉伯雷很会搞笑。各种幽默作家之间的区别在于他们作品的题材是严肃的哲学还是轻松的随笔。我们可以通过几个例子说明一下这个问题,而不是给出解决方案。乔纳森·斯威夫特的笑料能让你笑得全身发抖,但他的幽默带着伤感,从来不会令你放声大笑。他肯定是认识拉伯雷的。狄更斯和马克·吐温在内心深处都是严肃的人,理解民间疾苦,因此他们的笑料会让你咯咯笑或尖声笑,同时感到一种荒诞的快乐。拉伯雷也是如此。他是一个智者,也是一个段子高手。他的几部小说相互有联系,但并不紧密。在小说中,他向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推出了巨人英雄卡冈都亚及其儿子庞大固埃,以及书中最迷人的角色、和蔼可亲却一无是处的巴汝奇。他们在冒险中相遇相离,回顾当时整个社会生活的状况,全都从广阔但讽刺的角度描写,真实而滑稽地反映了人性。小说对各种身份、各种类型的人,尤其是有文化的职业,比如牧师和律师,进行了严厉的敲打。拉伯雷曾经做过修道士,后来成为医生。他并不敬畏礼袍[2]和学历。他的作品和所有优秀的幽默作品一样,在肆意的玩笑下有着基本的严肃。他对“穿皮毛法袍的猫”的嘲笑,是带刺的嘲笑,如果大声读出来,可能会招来厄运。他的不敬冒犯了当时某些心胸狭窄的人,他的讽刺和粗俗与我们现在某些最细腻的情感相违背,但他那些天大的笑话,正如他的巨人英雄卡冈都亚一样,能让一本正经的表情变形,能治愈伪善和忧郁——前提是那些心智和灵魂的疾病还有救。他拥有海量的词,有些词是他造出来的。他将各种形象和类比层层堆叠,简直太多了。他很幸运(或者说我们很幸运),17世纪的两位英语译者厄克特和莫特重现了他那急速充实的风格、荒诞滑稽的词句,并由此丰富了英语的语言,但其中有些词是不允许出现在我们现代的礼节性对话中的。所以,他的作品虽然喧闹搞笑,但有点儿精力过剩。厄克特和莫特的译本是经典,被重印了许多次。伦敦的查托和温达斯书屋推出的一个版本配有古斯塔夫·多雷的插图,风格跟小说本身一样活泼。莫利世界文库收藏了一个删节版,专为那些需要现成的精选文学的读者准备。我相信,任何肠胃健康、心智正常的读者都可以将拉伯雷的作品囫囵吞下,而不会有副作用。拥有细腻的文学感受力和完善的道德判断力的柯勒律治说过:“拉伯雷著作的道德高度能让教会目瞪口呆,让教徒唉声叹气。我可以写一篇论文赞美它,满篇都是事实,只有事实。”但拉伯雷不需要这样的论文。他本来就很圆满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能让你笑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