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暮霭沉沉,岸上洋楼灯火,一星一星地次第闪烁。房舱里一盏电灯,也就顿时明亮。娘姨有意无意地搭讪说道:“小姐,好笑冯少爷平时同小姐十分亲密似的,任是小姐不肯理他,他也有一搭没一搭,都要引得小姐喜悦起来,他才放心。就如此次我们要回苏州,他起先听见老爷不肯带他同走,便哭哭啼啼,叫别人听着兀自替他伤心。谁知一总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说这话呢?譬如今天老爷同小姐都过江上了轮船,为何影子也不曾见他走来送一送?我们忙着料理行囊,固然不曾留意到冯少爷,好像从清早起,便不看见冯少爷这个人影子。难道帮我们一个忙,便算体贴我们了?白白地躲起来,给我们一个不见面。放着一天总有会面日子,小姐腼腆,不便同他讲这些话,我不服这一口气,倒要当面请问请问他,连个崔莺莺同张生长亭分别这故典,他都不理会得?”
凤琴耳朵听着娘姨讲话,那两泓秋水正远远地看那江景,对着娘姨似个待理不理的光景。末了忽然听见她越发说出不好来了,什么引起《西厢记》故典起来,更忍耐不得,忙放下脸说道:“你这人真是惫赖,不懂得的事,便少说几句,也不见得有人疑惑你是哑子,一定随着自家意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依我的性子,便该去替你告诉老爷,怕又不是一顿臭骂。”凤琴越说越气,离了船栏杆旁边,盈盈地走回她的房舱里面。只吓得娘姨摸头不着,想想适才所说的话,并没有一句得罪小姐,为何小姐这般不快?其实我的话,也是为着小姐,不料得小姐不感激我,却无故地引起她的娇怒,这是从哪里说起!娘姨想到此处,也就黯然不乐。随着凤琴进了舱,缓缓地将凤琴衾枕铺设好了,让凤琴盘膝坐在床上,顺手又在食盒里取出一包水晶绿豆糕用一个瓷碟子盛着,笑对凤琴道:“小姐权且先用些点心,这船过一会儿工夫才开轮,那时候方有稀饭可吃,小姐如何禁得住这饿?”(预安此句,为下文地步。然而我但见娘姨爱护小姐神情,已十分周到。)凤琴道:“搁在那里罢,我这一会子不饿,心里总觉得闷恹恹的,不知何故。”